用另一种方式获取光明，视障人士如何观察世界？
张倩昕，盲文培训师，广东省盲人协会秘书长
全文2900余字，读完约需6分钟
在我盲文教学的学生中，有一位高校教授。由于眼病，视力逐步下降。他的生活陷入黑暗与无助。在学院，他认为自己什么都干不成了，辞去了工作职务；在家里，也经常唉声叹气。我们认识他后，打算让盲文帮助他打开另外通向外界信息的通道，开始帮助他学习盲文。
当我运用“触摸教学法”，让他首先感知盲文的形状而不是靠记忆点位来学习的时候，奇迹发生了，他竟然每一个拼音符号都能摸出来。更让人惊奇的是，每一个音节他都能迅速摸读出来，不像我初学盲文的时候那样来猜字。
说起盲文，很多人可能多少有些印象——那些凹凸不平、星星点点的符号。除此之外呢，盲文是什么逻辑？和汉字有什么联系？视障人士是怎么解读盲文的？
我先天视力障碍，但属于低视力，一直在普通学校上学，早先并没有接触过盲文。看书时，我得把书本放得很近，几乎是“闻”书，很吃力。
直到2014年春天，我开始在一些公共图书馆和残联的图书馆接触到盲文。起初，翻开一本厚厚的盲文书，书上密密麻麻的小疙瘩让我心里直发毛，热情顿时凉了半截：呀，这么厚，全是点，怎么看呀？我尝试着用眼睛看个究竟，更让我如同跌进了深渊，视线内除了一个个小点外，就什么也没有了。
▲ 2017年，一个孩子正在阳光下用盲文阅读。 © 图虫
带着好奇，我开始系统地学习盲文，才知道原来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点其实遵循着一套排列规律。中国的汉语盲文，是新中国成立之初由中国“盲文之父”黄乃老先生从法国引进的“布莱尔六点字”，并做了汉语化的改造。
中国盲文实际上就是汉语拼音的另外一种表达方式，一个音节，由声母、韵母和声调三部分组成。通过两列、三行排列的六个点的不同缺失，组成了不同的汉语拼音的声母、韵母的字母。盲文的每一个不一样的“六点”就代表一个声母或一个韵母。
因为盲文是汉语拼音的另一种表达方式，也就意味着会出现一些“同声同韵同调”音节的字词，一个音节代表不同字词的含义，比如“duwu”，可能会被理解为“读物”、“毒雾”、“独舞”等等，这也是汉语盲文表达过程中一个最常见的问题。
也因为如此，我摸读盲文的速度非常慢。我请教了不少熟悉盲文的前辈，他们告诉我，猜词要联系上下文。但即使像他们那样摸了几十年盲文，也有可能理解错“同声同韵”的词语。
现行盲文并没有明确要求每个字都要标调，一般都是根据书写人的习惯，觉得需要的时候就标调，因为每个人理解和习惯都存在差异，所以同一段话可能就会出现多种标调版本。也正因如此，计算机也难以识别，不利于盲文的数字化转换。
2015年，“国家通用盲文标准”结项，形成了《国家通用盲文方案》。这一方案在现行盲文的每一个音节上都标了调，大大减少了需要猜词的情况。也是从这一年开始，全国多个单位开始了为期一年半的试点，我成为了试点小组中的一员，参加了广东通用盲文的学习及研讨工作。
学习之初，老师就告诉我们，新的“通用盲文”沿用了现行盲文的声母、韵母、声调和标点符号，没有改变、增减任何符号。那一刻，我心中暗喜，因为不用抛弃过去的经验去学习一套全新的东西。
通用盲文其实是完善了现行盲文标调规则，规范了声调符号的用法，声母兼有了声调标志符号的功能，每个声母对应一个声调省写，比如：声母为“f”打头的音节读第一声时省写声调，声母为“b”打头的音节读第四声时省写声调。
省写音节的调并不等于不标调，而是根据声母即可判定表面无调音节的声调。这种情况下，既可以让每个音节都有声调，盲文篇幅增加得却不多。第一次摸读通用盲文的文章后，我最开心就是以后再也不用猜了，字字标调，一摸就可以读出来，摸读速度大幅提升。
在试点的过程中，我不断摸读和书写，也与小组的盲人摸读老师一起讨论，我们觉得最难的就是轻声，我是广东人，很多轻声字词都读不准，书写的时候感觉很难，经常拿不准。全国各地很多试点单位也提出了这建议。专家组也根据各地试点工作中总结出来的问题不断矫正，不断地修订完善《方案》。
▌我在培训盲文时碰到的趣事和经验
直到2018年7月，《国家通用盲文方案》正式定稿并付诸实施，标志着今后国内所有发行的盲文出版物及盲文试卷考试、盲文标志牌等无障碍设施都将使用通用盲文。而我，经过两年多的学习和研讨，对盲文有了新的理解和认识。
盲文并不难学，我们摸盲文，就好比其他人看到一行行的汉语拼音，只要有拼音基础、会讲普通话，一学盲文便能掌握，而要达到熟练的程度就得多练习，靠手指的指腹不断去触摸有规律的小点，没有其他捷径。
在我盲文教学的学生中，有一位高校教授。由于眼病，视力逐步下降。他的生活陷入黑暗与无助。在学院，他认为自己什么都干不成了，辞去了工作职务；在家里，也经常唉声叹气。我们认识他后，打算让盲文帮助他打开另外通向外界信息的通道，开始帮助他学习盲文。
当我运用“触摸教学法”，让他首先感知盲文的形状而不是靠记忆点位来学习的时候，奇迹发生了，他竟然每一个拼音符号都能摸出来。更让人惊奇的是，每一个音节他都能迅速摸读出来，不像我初学盲文的时候那样来猜字。这其中，教学模式的改变和通用盲文字字标调都起到了很大作用。这位教授也慢慢开心了，很快回到学校，开始了新的工作和生活。
▲ 一种可以协助“书写”盲文的工具，由数个“六点格子”的长方块组成。 © 福建日报
推广通用盲文，依然要费很多心思。记得有一次，与社区内的一位盲人说起通用盲文，他很惊异，说电脑科技发展了，盲人用电脑了，有电子书听，还要盲文干什么。确实，电脑科技可以帮助盲人开拓获取信息的渠道，读屏软件可以让盲人运用听觉操作电脑、听电子图书和文件，但盲文是通过触觉获取信息的，学习文化、参加各类考试、地铁和公共汽车的各种标志牌，还需要盲文来实现。
有人会问，为什么盲文不直接字字标调，这样就不用那么多规则了？
但在现实中，我们盲人朋友就清楚知道，这些声调省写规则很有必要。直接字字标调虽然解决了读音不准的问题，但是又产生了新的问题——大幅度增加篇幅，与盲文简洁的特性背道而驰。如果满处都是声调符号，摸读起来零散感也会强烈。我个人觉得通用盲文现在也是字字标调，只是有一点记忆量的问题，需要记忆哪些时候哪些声调需要省写，需要牢记规律与特例。
我经常鼓励盲人朋友书写古诗词，练习通用盲文的同时，品味中华文化，提升自我修养。后来我才发现，通用盲文虽然没有轻声符号，但是轻声没有实质混淆。当我在阅读难度大的科技类文章及古诗文时，几乎没有轻声，而由于字字标调，使用通用盲文摸读古文、医学课文，与之前学的现行盲文相比，优势显得特别明显。
还记得一次上盲文课的时候，我和大家一起阅读鲁迅先生的作品，当中多次出现“土话”一词，结果大部分盲人朋友都读成“图画”，导致整个段落的意思难以理解，这是现行盲文中一个很大的不足，但在通用盲文中，这两个词就可以轻易分辨出来了，“土话”的“土”声调是第三声，声调需要写出来；而“图画”的“图”声调是第二声，根据省写规则，需要省写声调。
总的来说，国家通用盲文综合平衡地实现了新旧衔接、读音准确、省时省方、易读易写的目标，是对现行盲文的继承和发展。通用盲文实现了广大盲人字字标调的夙愿，省写规则简单，规律性强，非常易学，比较易用，摸读顺畅。初期书写中，有时需要停顿一下，想想规则。但只要学习者多读多写，就能迅速掌握规律，记住盲文符号的各种形状。
▲ 玻璃汽水瓶上的盲文，一部分意为“如有破损，小心划伤”。 © 北京青年报
▌通用盲文可以为信息化做些什么？
随着科技的发展，信息化时代早已到来，盲文的信息化也势在必行。通用盲文字字标调，词形固定，为盲文的计算机朗读盲文、汉盲双向翻译提供了可靠的基础。以前的盲文是“需要时标调”，就是没有规律可言，这对计算机来说是无法实现的目标，而通用盲文的省写规则都是计算机可执行的客观规则，汉盲翻译不存在无法实现的目标了。
由于通用盲文字字带调，盲汉翻译的难度大大降低，准确率能够大幅度提高，这么一来，盲人朋友可以通过计算机汉盲转换，直接利用盲文点显器摸读或盲文刻印机打印盲文摸读，实现与明眼人的实时交流。此外，更重要的是，通用盲文还可以与其他版本的字字带调的汉语盲文自由转换，比如台湾地区使用的国语点字等。
视障人士眼睛看不到，同样可以读书学习，盲文就是其中一个重要信息媒介，不同点位凸起变化形成不同的点字，这些点的奥秘是广大盲人通往知识海洋的大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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